世間大愛,當(dāng)是母愛。許多人都寫過至上的母愛,歌頌過情真意切的母愛。母親雖然離開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沒有動筆寫,主要是怕寫不好。因為,我的母愛是一根黃荊棍。在母親恨鐵不成鋼、事事不爭氣的復(fù)雜心情驅(qū)使下,帶來我周身皮肉的痛苦和幾許悔恨的淚水。
黃荊棍,亦稱黃荊刷條子。在我們川西北區(qū)丘陵地區(qū)無論是山坡上,還是人們的房前屋后,是一種及常見的木本植物。大家除把它作為煮飯炒菜的柴火、菜園搭建豆莢架甚至編作撮箕系外,因其具有韌性、不易折斷,還會把它作為使牛棍。更令我們談之色變的是小時候,大人們把它作為家法使用。別看黃荊棍細小,抽打在細皮嫩肉的小娃兒身上,不僅火燒火辣的疼,所抽打之處還會立即起一條條紅色的印痕。印痕少則三兩天消失,多則十天半月。每挨一次打,就是叫人長一次記性。小時貪玩,常做錯事情,由于沒有長好記性,有時往往舊疤未散,又添新的傷痕。
回想起來,我小時候特別調(diào)皮,屬于”三天不挨打就會上房子揭瓦”的匪頭子。經(jīng)常是大錯不犯,但小錯不斷,的確傷透了母親的心。對于黃荊棍,有時感覺一點也不疼,極像在擦皮撓癢。后來,母親說她也不想打我們,我們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打在我們身上卻疼在她的心上。但又不能慣使我們,因為古言說“慣兒不孝,慣狗爬灶。”看起來普通的黃荊棍,象征著家風(fēng)家教,也不知世襲了多少年多少代了。
我的母親其實是一位非常偉大、心地非常善良、又特別明事理的人。她1928年秋的一天出生于彰明縣祥和鄉(xiāng)白崖梁下的何家廟子。1935年夏天,她的父親,哥哥都跟紅軍隊伍走了。從此,她與我外婆相依為命。家里窮,沒有進過一天學(xué)堂,過慣了苦難、艱辛的日子。她在我外婆的教誨下,會熟練背誦《女兒經(jīng)》以及《三字經(jīng)》。1947年,質(zhì)樸、賢慧的母親經(jīng)人說媒,嫁給我家住青巖子的父親。解放后,父親參軍去了朝鮮,后來負傷回國,在鐵路大修隊工作,一年很難回家?guī)状巍D赣H相繼生下了我姐、哥、我和三個弟妹,還收養(yǎng)了四個子女,其中一個是鄰居遺棄的啞巴,還有一個是一位正在挨批斗的國民黨軍官無力撫養(yǎng)的兒子。母親也不怕遭連累,她淡淡地說好歹是條命。
母親是一個極要強的人,雖然家庭的重擔(dān)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但她在生產(chǎn)隊的勞動特別積極,常常是早出晚歸,她還擔(dān)任過生產(chǎn)隊隊長。
養(yǎng)兒不教父之過,養(yǎng)女不教母之錯。由于父親常年在外,鞭長不及,因此,教育我們兄弟姊妹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母親身上。別看母親平時和藹可親、笑容可掬,如果我們犯錯了打起人來,那絕對毫不留情,比包公還包公。
犯了哪些事會挨打,我至今記憶猶新。
凡是辱罵長輩或他人、偷拿家里或別人東西、與人打架斗毆、逃學(xué)曠課、損毀莊稼、說謊騙人等不學(xué)好的,均在黃荊棍待侯之內(nèi)。有時也使用鞋掌。所犯之事,有的是立馬兌現(xiàn),有的是因來客人了,或是吃飯的時候,有句古話是“雷都不打——吃飯人。”或無暇顧及,待睡在床上或第二早上兌現(xiàn),要想免予處罰的,幾乎為零。
每當(dāng)我犯了錯,明知會挨打,為求得輕罰或?qū)捤。鶗鲃庸蛟诘厣系饶赣H行使家法。冬天,衣服穿的厚還好,只要在挨打時,用雙手護住頭部和臉,挨幾下也不打緊;夏天就不好受了,衣物單薄,每挨一棍,都刻骨銘心,不斷求饒,不斷認錯,表示服理服法。母親每次在打我們的時候,都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指出我們的不是。雖然每次遭受了皮肉之苦,但母親從不會讓我們餓著、凍著。
我們在一次又一次黃荊棍下成長。我們做錯了多少事,挨了多少次,從沒有一絲記恨母親手下不留情。相反,對父親卻有一些憎恨。
我們一般也難得挨到父親的打。父親逢年過節(jié)回來,都會買糖、買肉、買新衣服。所以,我的兄弟姊妹都盼望父親能常回家。可是,又對父親特別懼怕。他是火爆性子,如遇我們犯錯,那才不會使用黃荊棍呢,往往是拳打腳踢,扁挑、鋤頭,摸到啥就使用啥。每當(dāng)父親打我們,母親就會抱住暴跳如雷的父親,叫我們跪遠點,躲遠點。有時,兄弟姊妹犯錯,父親還會不問青紅皂白,叫我們一起跪著,很有點封建社會“連坐”的影子。
常言道,黃荊刷條子下出好人——不打不成人。沒有家教的娃兒是最令人瞧不起的,我們兄弟姊妹都長大成家,也都養(yǎng)兒育女。雖談不上光宗耀祖,但在四鄰中也有模有樣,有的當(dāng)兵入了黨,有的參加了工作。黃荊棍,又自然而然成為我們教訓(xùn)兒女的法寶。不可否認,用的次數(shù)是愈來愈少。女兒曾在挨打后斬金截鐵表示,她今后絕不會打自己的孩子,F(xiàn)在,她已結(jié)婚生子,每當(dāng)她拿起黃荊棍嚇唬孩子時,我就會啞然失笑。
過去,我從沒見母親休息過,甚至開懷大笑過。農(nóng)村包產(chǎn)到戶實行責(zé)任制后,有一次我見母親與別人在打撲克,大為驚訝和意外。因為,我一直以為是她不會打撲克,殊不知全是因為忙碌和操勞而沒有娛樂。
只要我在看書,不管是小說或連環(huán)畫,母親再忙也不會叫我去做其他的事,生怕影響了我的學(xué)習(xí)。夜晚,不管我看書到多久,她也不會心疼花錢買煤油。她最大的心愿是希望我們都跳出“農(nóng)門”,到城里去工作,去生活,過著“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幸福生活。
我結(jié)婚后在鄉(xiāng)上工作。每天早上,母親都會在七點準時將我叫醒,并叫我吃一兩碗熱氣騰騰的稀飯。有時,我與老婆吵架,母親總是數(shù)落我的不是,并時常灌輸:“一個壇子一個蓋,各人的婆娘各人愛。你不愛,哪個愛?你不心疼,哪個心疼?”的持家古訓(xùn)。家和萬事興。我們從來沒有聽到過母親談閑一句媳婦子的不是。所以,母親是一個特別受人尊敬的人。
正當(dāng)過好日子的時候,母親卻因患肺氣腫而與世長辭。我們將她安葬在房屋后的樹林之中,讓她長眠。制作墓碑時,我親自寫下“慈母何玉華之墓”。每年清明前,我堅持與家人去掛墳,臘月三十去壘墳,敬獻香蠟錢紙,祈禱母親在天堂過得更好,庇佑兒孫平安。
在我生命的長河中,母親給予我太多太多。上世紀90年代初,在我人生一次挫敗時,急需一千多元辦事,父親要我自己解決。母親則與父親大吵大鬧,說父親想把我憋死,父親只好就范 。
假如, 假如有來生,母親,真希望你仍作我的母親,我一定不在淘氣,令你生氣。最好讓那根黃荊棍,永遠成為擺設(shè),或輕輕地,再一次抽打在我的身上。
唐文才 發(fā)表于 2020-5-9 14:51
謝謝您,劉老師!您寫出了我很想寫的紀念母親的文章,簡直和我想表達意思如出一轍,我完全是流著淚看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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