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孔乙己（轉(zhuǎn)發(fā)）

竹影深深 · 發(fā)表于 2019-8-20 08:04:30

                     《新孔乙己》（轉(zhuǎn)發(fā)）

      魯鎮(zhèn)的酒店格局，和別處不同：都是當(dāng)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放著碩大的啤酒桶，桶上裝有水龍頭，可以隨時倒啤酒。
      做工的人，晌午傍晚散了工，三三倆倆地聚一桌，每每花上百來塊，一條魚，一盤肉，再加上幾碟小菜，熱熱地吃了休息。
      倘若肯花上五塊錢，買一大碗酒，就著飯菜喝下去，打個飽嗝，空氣中都有麥芽的香味，甭提有多滿足。
      現(xiàn)在的小工一天兩百塊，大師傅能拿到三五百，許多人每頓都要喝上兩大碗酒。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zhèn)口的咸亨酒店里當(dāng)伙計，老板娘說我樣子太傻，就在外面做點跑腿的事罷。
      雖然沒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點單調(diào)和無聊。老板娘一股潑辣勁，主顧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老包到店，才可以笑幾聲。
      老包是個老師，身材高大，神色疲倦，鼻子上的眼鏡片每年都要厚一圈，牛仔褲洗得發(fā)白，腳上的運動鞋大約是五六年前的款式，破舊的公文包鼓鼓囊囊，裝的都是作業(yè)和試卷。
      聽人背地里談?wù)�，老包曾�?jīng)是村里唯一的大學(xué)生，不知道怎生淪落到這般光景。旁人問起名字，他一概不應(yīng)答。
      據(jù)說除了教書，他還要下鄉(xiāng)扶貧、控綴保學(xué)、入戶走訪、信息錄入、防艾宣傳、文明創(chuàng)建、雙高雙普、秸稈焚燒、防止溺水、關(guān)注App、做各種調(diào)查、造各種檔案、填各種資料，迎各種檢查……仿佛無所不能無所不包，我們便把他喚作“老包”。
      做工的人對老包有點敬畏，因為他是讀過大學(xué)的人。但又對他有些輕視，他們的收入是老包兩倍。
      倘若有長舌婦說什么“老師一天上兩節(jié)課，紅包收到手軟，補課一年買套房”，他們照例是要哄笑一番的。
      老包是戴著眼鏡喝酒不點葷菜的唯一的人。
      老包一到店，所有人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老包，聽說你又犯事了！”他不回答，對柜里說，“一碗酒，一盤青椒豆腐”。
      有人故意高聲嚷道，“你一定又體罰學(xué)生了！”老包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賠何家三萬塊，因為打了孩子一戒尺�！�
老包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用戒尺不能算體罰！……何家小子抽煙，老師教育學(xué)生，能算體罰么？”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yán)師之惰”，什么“成才先成人”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老包喝過半碗酒，漲紅的臉色漸漸復(fù)了原，旁人便又問道，“老包，你當(dāng)真讀過大學(xué)么？”老包看著問他的人，只是不說話。
      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套房都買不起呢？”
      老包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全都是“教師收入不低于公務(wù)員”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老包就是這樣地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覺得無所謂，反正想當(dāng)老師的大有人在。連鎮(zhèn)子?xùn)|方那個辦培訓(xùn)班的賴皮俞，都覺得自己比老包要教得好。
      有一天，大約是中秋前的兩三天，老板娘正在慢慢地結(jié)賬，取下粉板，忽然說，“老包長久沒有來了。我一個月都買不了幾次豆腐了！”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來了。
      一個喝酒的人說道，“他怎么會來？……他被開除了呢�！�
      老板娘說，“哦！”
      “他總?cè)耘f去管教學(xué)生。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丁家兒子伙同別人欺凌同學(xué)，他竟然拿笤帚抽打。丁家的孩子，能管教得么？”
      “后來怎么樣？”
      “怎么樣？先登門道歉，接著停職反省，再就是通報批評�！�
      “后來呢？”
      “后來丁家仍然不滿意，學(xué)校索性把他開除了事。”
      “開除了怎樣呢？”
      “怎樣？……誰曉得？許是流浪去了，他不當(dāng)老師，還能做什么？”
      旁邊一個人接話，“是啊，他那樣的傻子，真是讀書讀傻了罷。丁家豈是好惹，孩子讀幼兒園告幼兒園，讀小學(xué)告小學(xué)，聽說有個親戚是記者，連教育局都怕他們?nèi)至��！?br />       掌柜也不再問，仍然慢慢地算她的賬。
      冬天來了，北風(fēng)一天涼過一天，我裹緊衣服，靠在火爐邊，昏昏欲睡。
      大家漸漸忘了老包。老包讓人快活，但沒有他，日子也照樣過。
      直到某天中午，大約是“大雪”前后，一個從外面打工的人回來，神神秘秘地說道，“你們知道嗎？老包去了沿海一所私立學(xué)校，年薪二十萬，足足是他以前四五倍哩。那里的家長挺客氣，還送了他一根戒尺，說什么孩子不聽話只管打。”
      一個人立馬跳將出來，痛心疾首地說：“外面人怎能這么頑固不化？孩子要用愛心去感化，沒有教不好的學(xué)生，只有不會教的老師。用戒尺來管教學(xué)生，都是老師無能的表現(xiàn)�！�
      幾個人大聲叫好，“如果有老師敢打罵我孩子，我定要叫他傾家蕩產(chǎn)，生不如死。孩子長大后自然會懂事，只有被愛包裹的孩子，才能健康地成長�！�
      大家照例又是哄笑一番，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不遠(yuǎn)處幾個學(xué)生在抽煙喝酒玩手機(j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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