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如此不湊巧……

剛把衣服洗完，正在拖地，同學的姐姐打了個電話說她妹妹不能參加元旦同學聚會了，追問之下才知道出車禍了。

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到了省醫(yī)院，推開門，就近的幾個同學已經(jīng)到了病房。見到表情痛苦的同學朱曉娟，從她姐口中得知，她妹獨自駕車，在從縣里到省城的路上出了意外，發(fā)動機脫離車體，防撞鋼梁扭曲變形，車輛基本報廢。安全氣囊爆開瞬間將同學的眉毛和下巴打傷，已成血痂，手臂瘀青，嚴重的單方事故造成朱曉娟脊椎錯位，險些致癱！

我們幾個同學聽得格外揪心，雖然朱曉娟神情很恍惚，但說話條理很清晰，這讓我們踏實了很多。

正逢周末，主治大夫不上班，怕再有閃失，醫(yī)護人員先用繃帶將她胸以下和床板作了固定。

我們五六名同學圍病床而坐，不斷安慰仍在驚恐中的朱曉娟。

過了很久，她才艱難地發(fā)聲：我以為再也見不著大家了……人活著咋這么不容易？老天成心在為難我嗎？

同學們都沉默了，誰的日子可曾都是春風細雨？年底到了，就我來說，也是焦頭爛額，鋪子全年的租金正在東拼西湊，而且每年5%的漲幅讓我壓力極大，兩輛車的保險也到期了，給關系人的提成還沒有準備，要命的是自疫情之后生意一落千丈，剛把工人和會計的工資開完，部分外賬仍然毫無著落，小店即將添加設備的計劃已列入日程，這一切都要用錢來夯！最近又失眠，偶爾咪一會兒，還做個惡夢，5層的腳手架倒了，把工人砸成重任，驚醒后，一身的汗……

一晃到了下午，她的情緒看似穩(wěn)定了些，原定于元旦前的同學聚會被迫取消……

有關同學朱曉娟，（綽號“豬娃”），記憶蠻多，小升初，再到高中我輟學之前，幾乎都在一個班。教室四十多名同學，能聊的投緣的，就那么五六個。學生時代，不太懂事，不喜歡和班里有錢有勢的同學一起玩，因為我在農(nóng)村長大，自然和農(nóng)村同學能火速打成一片，掏鳥蛋結網(wǎng)撈魚，要聊的話題太多，搶個泡泡糖都覺得很開心。

豬娃家境也很一般，姊妹三個，父親是養(yǎng)路工，其母常年推著小三輪走街串巷，靠賣涼皮貼補家用。進入初中，我嚴重偏科！不是文科，不是理科，是體育！感謝當年的執(zhí)著，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

沒有自黑，上了初中后，理科各門成績加起來的總和，我從來沒超過59分！說實話，理科那玩藝兒太復雜，什么賽因、可賽因、候賽因、左弦定律、勾股定律，一大堆讓人精神分裂的魔性鬼畜公式。在老師授意下，班里養(yǎng)老區(qū)的同學們成了朱曉娟的幫扶對象，她講題很有耐心，我心不在焉，嘴上嗯啊應承著，眼睛瞅著窗外老樹上啄木鳥使勁用嘴巴把樹干噘的梆梆響，我就很擔心這家伙天天用腦殼撞樹，得了腦震蕩那才老火哦！

客觀的說，讀書的時候我不是最笨那個，唯一的聰明全用在給同學起外號上了：姓馬的，叫螞蚱，姓姜的，叫僵尸，姓張的，叫偷油婆，姓茍的，叫狗屎，姓羅的，叫騾子，包括朱曉娟一不小心變成“豬娃”也是我的創(chuàng)意。至于我，同學們也回禮了：有的叫我羊糞蛋，有的叫我羊咩咩。

盡管朱曉娟是一個性格內向，極為低調的女生，但老師太能替她炫酷了，每個學期總喜歡當著全班宣讀優(yōu)等生的成績，某某同學語文92，數(shù)學99，某某同學代數(shù)100，英語100……這些高不可攀的分數(shù)對我來說，就相當于奧運拳擊冠軍吊打坐輪椅里的殘疾人！讓我難以招架。這批優(yōu)秀的同學里就有豬娃。別看我成績一塌糊涂，但自尊心超強。其他同學都報以掌聲了，我卻在教室后面不以為然念個”屁”字，還長長的拖了一個尾音，順風耳的班主任聽見了，客氣的把我請到講臺上，當著40多名同學，那兩耳光扇的真響。

朱曉娟坐在學霸區(qū)（前幾排），時常能在冬天看到凍得像饅頭一樣的右手握著一根不到一兩寸的鉛筆，還在那寫字，即便是課間10分鐘的喧鬧，即便是放羊式的體育課，在她眼里好像都空氣般的不存在，朱曉娟我感覺就是臺學習的機器，進了教室就會一直坐在那個座位上，幾乎不離開那張書桌。隨著時間的遞增，豬娃趴在課桌刻苦用功的形象，竟成了我腦海永久的一張畫面。

個人認為，同學、戰(zhàn)友那種友情是世界上最純的東西，不容玷污。當然了，偶爾也有打臉我這句話的，班里面居然有兩對居然成了夫妻！這讓我當時很震撼，羨慕嫉妒恨！因為在二十五六的年齡，他們居然爭先恐后開始造娃了，而我結婚的日子，比他們落后了整整10年還多，套用句時髦的話：都是咸魚，他們都翻身了，我怎么就粘鍋了？

所以，論學習的重要性！論家境的優(yōu)劣性！多么重要！多么現(xiàn)實！多么扎心！

記得每天早上我是第1個到教室的，雖然成績差，但我態(tài)度好，思想端正。一見到有學霸們進了教室，我一臉卑微，點頭哈腰，笑得跟討口子一樣，說老實話，抄作業(yè)我是認真的，當搬運工也不是一兩天了，手腳被操練的極為麻利。最鄙視班里個別同學真沒眼色，抄作業(yè)竟然連人家的名字都不放過！難怪班主任口頭警告：就以你們這種智商，吃屎都趕不上熱的！哼，老師說話這水平簡直了！不過這也倒是句實話。

考試的時候，豬娃離我不是很遠，直到我沮喪的交了白卷，她都沒有給我整點劇透，我一遍又一遍的干咳，不到一米的距離，把監(jiān)考老師都招來了，她居然沒聽到，誰相信？

這還算死黨嗎，烤個洋芋我能分給她一多半，關鍵詞時刻一點人情都沒有！但凡遞個小紙條，考個3分5分的，總比兩根筷子托著一個雞蛋要有點面子嘛。

講真，學生時代，對豬娃我很不能理解，平時有說有笑，一旦考試的時候，她就高冷，盡管平時她會給我答疑解惑，給我看她各科的筆記，但我都會認為太假。她就反復一句話：”給你抄了卷子，我會坑了你”。算了吧，考試這么重要的時刻都沒給我整點關鍵信息，大道理再多我也不吃這一套，你無非想看看我們這些成績差的，一次次犯人一樣站在講臺，任憑數(shù)學老師的各種羞辱，從而獲取你內心最大的優(yōu)越感！這是一種富人吃肉見不得窮人咽糠的思想。要說不幫忙吧，她會幫我很認真的分析卷子每道錯題，要說幫忙吧，考試了，從來沒有給我整點內部消息。在我眼里，她就是個”矛盾體“！在今天，這個“矛盾體”被五六個同學圍在病床前。昨天到今天，30年已過。

同學中間大多數(shù)命運不是很好，我是其中之一。能頑強的活著，都是打不死的小強。

和其他調皮的同學一樣，離開學校，顛沛流離，居無定所，時而學汽車修理，時而在酒店當庫管，時而在新疆拾棉花，時而在公交車上賣報紙，時而在另一座城市的居民樓里掏馬桶，而當初成績優(yōu)秀的同學，幾乎都端上了鐵飯碗，有的甚至是不銹鋼的！豬娃體面的考進了縣醫(yī)院，雖然長得圓了點，但仍然不妨礙她是一名合格的、圓圓的白衣天使。每月底都能領到一筆我認為很大的一坨工資，尤其讓我開始反思學習的重要性。

俗話說，只要你對生活要求不高，那么生活對你將無可奈何。問題是，我對生活一直都是相入非非，所以各種迷茫和煩惱和我一直都是粘粘乎乎，甩不脫，還從未消停！
窮人的夢想，即便你拼命努力的伸出手，可能也無法觸及到最樸素的愿望。卑從骨里生，萬般不如人，雨淋透了天空，連睡姿都是投降的樣子。別人窮的叮當響，我特么連個響都沒有。所以不敢有絲毫懈怠。困頓的日子，和同學之間的書信倒是沒斷過，相互鼓勵，相互加油，這是進入社會這個大缸嗆水后唯一的溫暖。

一晃幾年己過，這期間因要補辦身份證，我以一個學徒的身份一文不值從四川又回到青海，見到了豬娃和其他同學，她用她的工資宴請了我們，烤了200多串的羊肉，大盤的鹵牛腱，大盤的油炸湟魚，一扎啤酒，真的很排面！我哈吃哈脹，要知道腸胃好久都沒開葷了，精準扶貧，我受之無愧。飯桌上，她如數(shù)家珍，拿出了在外地求學、求職的同學們寫給她的每封信，按姓名分類捆扎，整整齊齊，其中也有我寫給她的，我當時很有觸動。不曾想她竟如此看重同學間的友情。而她給我寫的信，看完后就不知道扔哪去了……

手術后，我們在省城的同學再次相約去了醫(yī)院，各種營養(yǎng)品，鮮花堆滿了床頭柜，祝賀朱曉娟手術進展順利。

此刻病床上的豬娃，胸至后背被一個很硬馬夾包圍，跟防彈衣一樣，本來就胖，這么一包裹，真成了豬娃。女同學給她喂飯，我們幾個男同學有的打開水，有的為她規(guī)整行李柜，病房里很安靜，豬娃問我，初三那次模擬考試，我沒有撿你扔來的紙條，害你交了白卷，還生氣不？我正在想應該怎么回答，老張同學（那個叫偷油婆的）接過話：自從上初中，老楊的理科就沒有一次及格過，他要是及格了，老師的腳趾頭都能猜到是作弊了！

偷油婆，格老子一丟丟面子很難嗎！這家伙還是一根腸子通屁兒的性格！但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人！

豬娃，這個當年讓我曾經(jīng)眼紅的學霸之一，也是諸事不順，先是離了婚（男方重大過錯），次年做了胃部局切手術，爭奪兒子的撫養(yǎng)權，法院跑了無數(shù)次，幾年之后，才如了愿。還沒來得及高興，慈父離世、如今一場車禍險些致癱………也就這六七年家庭遭遇的變故，讓她老了很多。當聊及老了之后大家有什么打算，我巴拉巴拉說了一大堆，對我而言，最大的撫慰就是獨旅，那會是沉浸式的療傷，因為壓抑的太久。偶爾會消極的幻想，渴望進入深山老林，心善者能將我收留，粗食布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棲，管飯就行，城里的浮躁，繁雜的人際，我已力不從心……

總之就是想找個世外桃園平靜到終老，大概就這個意思，卻總是說不清楚，大有話癆之嫌，被同學調戲，如果把你放在非洲，別人會把皮膚曬的黢黑，你會把舌頭曬的黢黑！

看他們一臉的壞笑，我明白，這是不黢黑，這是高級黑！

就在大前天，豬娃終于出院，為遵醫(yī)囑，還須在家靜養(yǎng)半年之久，她也是一名醫(yī)務工作者，深諳傷筋動骨的后期護理。我們五六個同學和她的親人們前擁后簇，塞了滿滿一電梯，把朱曉娟送到了她母親所在的小區(qū)。這段時間同學們的輪番照顧終于告一段落，手術也極為順利，大家心里很是寬慰，電梯門合上的瞬間，我們看見朱曉娟哭了……

此時我只想說，珍惜有溫度的人，珍惜心里有你的人，余生太短這話是真的。

有些人，不能因為各奔西東就可以輕易忘記，有些事，不能以因為年齡增長就可以輕言舍棄。